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蒙尘的琴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窗外,是卓沿——十八年后的卓沿。他听见一些不太明显的街道喧嚣,那些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那是一种陌生、充满活力的噪音。
这些声音属于那个推翻了他所熟悉一切的新时代,而他在这座建于废墟之上的高塔,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那一场风暴来的毫无征兆,至少对于他来说,那一场风暴来的确实毫无征兆,却又仿佛积蓄已久,那些愤怒的浪潮推翻了城堡,他小心翼翼构建的‘当下’也被淹没在了洪流之中,他看见人们冲入到城堡之中,将他们所信仰的过往押送刑场,他看见那刀刃落下,将他熟悉而陌生的头颅斩落。
对于德利勃而言,他曾经所拥有过的一切——稳定的职位、受人尊敬的地位、精心维系的人际网络、还有他真正意义上视若珍宝的几人的友谊,都在转眼之间之间化为齑粉,那架他苦苦维持平衡的天平倒下了,不是倾斜,而是被整个掀翻、砸碎。
他不能够理解那些人呼喊的口号,也不能够理解广场上焚烧的旗帜,他无法理解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作为王朝的既得利益者,他无法理解那些‘人’所做的一切,这一种无法理解最终成为了一种微弱的恐惧,那些优美的旋律在这个血腥与呐喊的城市之中显得如此苍白,旋律?不……那带着旧世界的腐臭,那是一种危险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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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的他就在这里。
他几乎和整个卓沿断层了,卓沿所处的这个时代依旧在前行,但他仍然停留在这个房间之中,这个房间和十八年前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停留在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晚,在这个新时代构筑起来的高塔的顶端,凝固了旧时代属于德利勃的那一段时光。
这并不是他幻想过的为了艺术而主动寻求的偏移,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一段幻想确实是实现了——一部分,这是被动的放逐,是恐惧和格格不入驱动的囚禁,是创伤后对旧日的一种顽固坚守,然而,讽刺的是,这恰恰达成了他早年梦寐以求却不敢实践的不正常——一种彻底的、物理与精神上的脱离时代。
“你回来的比我预想中的要慢一些,巴斯德先生。”德利勃在桌面上放了两杯茶,一杯是深褐色的,一杯是淡黄色的,“选一杯你所喜欢的吧。”
“……谢谢。”在不久前回到这里的巴斯德如此说道。
“我听见了钟声。”德利勃说,“从我让你去的那个地方传来,是教堂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别的地方出了一些状况?”
十八年。窗外的景色在蓬勃发展,他看见新的建筑拔地而起,看见新的面孔充斥街头,以及,听见新的语言和观念在空气中碰撞,而塔顶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的头发依旧是这个色彩,他的容貌也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眼神依旧是如此浑浊而锐利。
他依旧时不时会弹琴,这个房间之中的琴并不如自己所习惯的风琴那样优美,琴声只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回荡,无人聆听,直到一年半前那以此意外,他认识了路过的巴斯德。
仅此而已。
他依旧尝试着创作,那不再是追求优美得体的音乐,也不是渴望不同的刻意模仿,他在创作的时候会穿着那身仿佛永恒不变的、保养得完美无瑕的礼装,维持着刻入骨髓的仪态,仿佛只要这身衣服还在,那个时代就未曾真正离去。
王朝还没有落幕。
“有异端,异教徒。”巴斯德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颤抖和畏惧,“是这样的,我在教堂拿到了你所说的那个罗盘,但紧接着我就听见了钟声……教堂的钟声,我知道那是异端出现的声音,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这样啊,但那个时候直接逃到教堂之中不是更好吗?”
“我希望能够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