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5200 > 玄幻小说 > 那小厮 > 一百九十五 马作的卢飞快
    被凌辱虐待得不成人形的玉山关校尉之所以能在蛮人手中活到今天,大概是存了拿这位大尧从六品边关校尉羞辱尧人脸面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何没被带走,而是在受了这般多的折磨后被遗忘在自己府邸的偏房内。

    唯一能据实相告的玉山关校尉一头撞死在墙壁上后,再没人给他们叙述过往此地发生的详情,或许史官们会对玉山关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以寥寥无几的笔墨于史书上一笔带过近万为这座城关而死的人。

    整座城关内唯一还能遮风挡雨的完整屋舍只余下校尉府邸的这间,如果他们当晚不愿再风餐露宿便只能在这间屋内住下,然而没人乐意在这间臭气熏天的屋内停留,那些还带着咬痕的白骨无论如何晋州的武夫们也不能视而不见,这些不知是尧人还是蛮人的骨骸是仅有一手能动又目盲的玉山关校尉熬过这些日子的食粮。

    偌大的愤怒从每个人的心中滋长出来,蛮人这般的行径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玉山关已破,不说将战死将士的尸骸好生安葬,至少也不得让他们死后还受这样的屈辱,蛮人却似是毫无顾忌地....

    身边有人一剑砍在墙上,已然是怒不可遏,其余几人也不见得好到何处去,若是此时有个不论是何等身份的蛮人站在他们跟前,只怕他们所有人都会一拥而上将之剁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那玉山关校尉已无鼻息,魏长磐与身边蔚奇胜一道轻轻抬起他的肉身,骨架瞧着本应是个魁梧汉子,此时在二人手上却只余下轻若无物的分量。

    掘坑时他们已是轻车熟路,身量与之相近的梅僳跳进那坑中替他试了试,睡着不至于太不舒服。

    再尝起蛮人的马奶酒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难入口了,魏长磐在小小的坟头旁将酒囊中余酒倒在旁边,最后几滴底子入在嘴里,竟是人也有些晕乎乎的,难不成这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见惯了骸骨,他们也便不再小心谨慎,在城关内找见一间还剩下三面残垣和小半顶子的屋将息,又在一处寻见了没被焚毁的草料喂马,至于取水一事,城关中井水便是不被石头堵上他们也不敢再喝,便去城关外取残雪化开烹煮今晚的饭食。

    虽说城关内已被蛮人反复搜刮过许多遍,但柳子义依旧不死心走了城关内小半的屋舍,终于在一间屋被烧塌的大梁下寻见一只被砸得四分五裂的大缸缸内藏着半袋棒子面,虽说被火考得焦臭又夹杂着沙土和锯末,却是被搜刮一空的城关内而今所能寻见的唯一粮食。

    蛮人行军的干粮与尧人大不相同,被熏烤得没半点水分的干肉和各种奶制品是主食,草原苦寒,一年不过能耕种一季耐寒的作物,收成往往五亩还不比江的一亩良田,逐水草而居的草原人也没多人愿在土地上下功夫。

    上顿吃的是什么?狼吃剩下那半只鹿的一截鹿蹄子煮得半生不熟,魏长磐吃了后一晚上起夜便有六七次,余下的人也好不到何处去,雪原上寻不见太多烧火的物事,次次煮饭食都得费尽所有人的气力去寻不耐烧的干草,堆成小山那般的一堆还不够烧几炷香的时候。

    棒子面稠粥的香气随着小锅中粥水的咕嘟咕嘟冒泡弥散开来,柳子义拿根断箭搅动的锅里黄澄澄的棒子面粥,已经没人在乎那根断箭上是不是还有未曾洗净的血渍,所有人都端着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锅碗瓢盆在小锅旁围成一圈。

    “就半袋的棒子面,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顿的粮食,所以没给大伙儿做饼子。”柳子义仔细看着火,生怕火旺了把这棒子面粥烧得糊底,“棒子面饼最费粮食,这粥每个人倒还能多分上些。”

    柳子义在当上游侠儿前家中几代人都是晋州的名厨,本来要继承衣钵的柳子义却是个顽劣不堪的性子,不得已他爹将柳子义送到并圆城一处以严苛著称的武师门下,希望在这位严师的棍棒能让他知道当厨子的好处回来好好学手艺。

    不习武还好,柳子义习武后更是反了天,整天吵吵着要出去走南闯北行侠仗义,家人管不得他,也便由着他去。

    然而这位仁兄不过是在晋州内游荡,虽说一身本事还算将就,那老武师也未曾对他藏私,一条精铁长棍舞起来虎虎生风,是有真本事的,不是那些瞧着好看的架子功夫而已。

    游侠儿浪迹江湖,大半或多或少都有些偷鸡摸狗的诀窍,柳子义则大可不必如此,有家学渊源在,随便哪家酒楼大摇大摆进去露一手,掌柜的还不都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故而许多游侠儿厮混了一年几月的江湖后身无长物灰溜溜回乡,亦或是接着在在江湖上饥一顿饱一顿地凑合着的时候,柳子义反倒是混得一身光鲜,回乡时人都胖了些,他爹娘见柳子义有养活自个儿的本事,也便不再心忧儿子境况,趁着年轻,随他闯荡。

    晋州的武夫们出门在外,亲手做吃食的次数也有相当,不过是都把生的弄熟就混个饱肚,谁还管得了口味如何?

    不过自打队伍中的柳子义一次显露出他烹调的本事,让所有晋州武夫们都恨不得把把碗都舔干净,就是蛮人那些粗制的吃食都能做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花样。这棒子面粥换了任何一人做不过是煮锅热水将面倒进去搅合搅合觉得差不多就得了,一锅粥水而已,谁还管你味道咋样。

    偏生就是差不多的步骤,柳子义就是能把这锅棒子面粥做得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问他有什么窍门,却不屑一顾说道,这做菜和习武似的,哪有什么窍门,都是拿光阴和血汗日积月累堆出来的,啥时候颠勺和舞刀弄枪那般娴熟了,想做难吃都不容易。

    “每人半瓢,多出来的再分。”柳子义从魏长磐手中取过那半个舀水葫芦瓢来给众人都分了棒子面粥,分得的人蹲在火旁凑着边沿哧溜哧溜地喝,没人说什么话,都只顾着对付那些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粥。

    “瞅瞅你们那吃东西的样儿,怎么不学学人家魏兄弟斯文。”柳子义数落这几人的吃相后扭头望向魏长磐,见他埋头在瓢里,听得有人喊他时抬头,鼻尖儿上还沾着棒子面粥。

    “棒子面粥咱吃过没有一万也有大几千碗,能做成跟子义这般的,嗨,还真没尝过几碗。”梅僳喝完了碗里的棒子面粥,一副惬意神情,“从前觉着这棒子面怎么着也没白面好吃,今个儿尝起来却不比大鱼大肉差了。”

    “也就是这地儿就寻得了这半袋子棒子面,不然今儿个怎么着也露两手给你们瞧瞧。”柳子义叹口气望了眼小铁锅底的那点残粥,再掂量掂量粮袋分量,“这样的粥撑死还能再吃两顿,手艺再好没得东西来做也是没法子,不如....”

    所有人顺着他的师兄望去,那匹瘸腿的白马正嚼干草,其余几匹也是如此,在草原上行了这样的远路,在那无名山谷内贴上的膘都掉得差不多,只余下根根凸出的肋骨,这是难得的休息和能填饱肚子的时候。

    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在这些饿了许久的晋州江湖武夫眼中,那匹瘦骨嶙峋的瘸腿马已不再是一匹完整的马,而是一块块被分解开去的肉。

    “瘦是瘦,这么大的骨头架,骨头缝子里也都是肉。”

    “这么大匹马,咱们七个就算是敞开肚子三顿也未必能吃完。”

    “烤了吃如何?跟全羊似的。”

    “大骨头卸下来煮汤,肋骨条 子斩下来烤,大块肉架锅炖了。“柳子义摩拳擦掌,”家里有马肉的菜谱,可惜晋州马贵,没那银子来买马做菜,不得已用驴子来试几次,总是不得其法,现在有匹马在这儿,可不能轻易错过了。”

    “有肉就好....有肉就好。”连魏长磐也沉浸在对肉食的幻想中,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肉,蛮人的肉干不能算是肉,咬起来倒更像是某种干柴用水煮了好些时候也没多少缓解,柳子义几经钻研倒是琢磨出个法子来,只是那会儿肉干已经所剩无几,每人分下去也就是两三口。

    “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先烤两扇肋条。”柳子义的言语让魏长磐警醒起来,明白这不再仅是随便说说的而已,便起身与众人说道:

    “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少的路程,说不准那几匹马中有坏了脚的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到时还得....”

    这解释便是连魏长磐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一路上来这马都是累赘,平白吃草料和口粮的燕麦不说,腿脚始终也不见好,见稍能走两步了给背上驮些物事,那马蹄子又是悬在半空不得行,无奈他们中又没人能给这马瞧瞧是什么毛病,当时口粮还有些,便也不着急杀马。

    果然柳子义的反驳如他所想,“这几百里的路走下来,这马要是能好早便好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干活,别说这是蛮人的马,就算是咱们耕地的牛杀了吃肉那也没什么话说。”

    “好歹是陪着咱走了这许多路程的,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更何况哪里有好吃好喝,那点吃食连人吃的都不够,哪里还够马吃?”

    柳子义也急了眼,“这不过是匹蛮子的瘸腿马,杀就杀了,咱们有多久没能吃上新鲜肉了?要是这马能让人骑着走几步不瘸,那咱不吃也就不吃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魏长磐也找不出理由辩驳,一行人走近了拴马的地方,不知是眼花了还是什么,他们靠近后那白马便停下咀嚼干草,马蹄子也吊了起来。

    戴上马鞍后这马瘸得越发厉害,不用走动就摇摇欲坠,近旁有人已经不耐地从鞘中拔出兵刃来。

    这马身上烙着的卢的字样,想来便是这马的名。

    “的卢不想死就跑快些。”魏长磐也不知这马能不能听懂,只是凑在马耳边低声说了句,而后翻身上马。

    白马似是听懂了,甩甩马尾打了个响鼻,吊着的马蹄也放到地上,四蹄轻跺。

    而后马作的卢飞快。